重回风口又速冻，这个行业为何陷入循环？
网络电影，一个在近两年经历速热到速冻的行业。
2015年左右，网络电影投资小几十万元，就有10倍回报率的可能性，那时资本蜂拥而至，2016年曾经“死”过一批公司。爆款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大家看到的是幸存者偏差。
疫情之后，网络电影行业陷入新一轮的循环，热钱涌入，然后就是迅速降温。
在这一次的循环里，整个行业还面临着短视频的巨大冲击。
面对网络电影的新变化，从业者们都开始反思和思考：长视频还能打得过短视频吗？网络电影还有新可能吗？
有人转换赛道，有人提出从业者要自省，不能再靠做假账压低成本走“性价比”路线。
行业又走到了一个重建升级的新路口。
截图自DataENT数娱2021网生内容年度观察之网络电影篇
循环
2020年的网络电影市场，曾给了很多从业者梦回2015年的感受。
2015年，网络电影大爆发的年头，可谓一个无差别赚钱的年份，基本靠一个PPT就能获得200万元的投资。2018年，资本不再投股权，单个项目融资也变难，网络电影的行业窗口期基本结束。
在凡酷总制片人谌秀峰看来，2020年疫情突然袭来，院线被迫关门，给网络电影提供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新契机，短时间内又成为了新风口。
曾出品过《火线突围》等分账票房过千万作品的文创天合创始人徐亚伟发现，一些原本投资腰部尾部院线电影的投资方转来投网络电影，电影行业内知名的公司也开始试水网络电影业务，甚至一些非行业内的热钱也开始涌入。
“从2019年底到2020年4月以前，网络电影的票房都不错，把市场盘活了，以为能赚钱，什么人都来搞网络电影”，徐亚伟说，“整个市场很癫狂，那会儿大家已经是有作品的公司了，都有过高回报率的项目，都是资金主动来找项目，那时我们是融资最容易的一年，大家一看你拍过什么，赚了多少钱，就问你接下来要拍啥，追着投资。”
此外，网络电影制作周期短，题材跟风现象尤为明显。一位从业者发现，《兴安岭猎人传说》大卖后，市场上恨不得追开几十个类似的项目，横店的道具师当时都开玩笑说，能不能别再拍了，整个季度都在做棺材。
2020年下半年，横店复工，当徐亚伟发现近百个网络电影剧组在横店抢景、抢人疯狂生产项目时，他敏锐地觉察到2021年一定不会好过。
急功近利赚快钱，可能是很多2020年进入网络电影行业的投资方的想法，但市场看似红火如2015年，真正的大环境却早已改变。
2015年，网络电影成本在百万元左右，小几十万投资，就能获得10倍的超高回报率。但随着近几年行业的不断发展，网络电影的品质也逐步升级。2018年，行业内主创们普遍开始涨价，这一年开始，一些良心制作的成本基本都要超过1000万。2019年11月，网络大电影正式更名为网络电影，宣告着粗制滥造的“网大”时代已经过去，产业要升级。
吾道南来出品的《倩女幽魂：人间情》是2020年网络电影票房榜第三，拿下了4500万元的分账票房，但仅宣发成本就高达1700万元。文创天合制作的一个项目，制作加宣发成本1200多万元，票房回报1300多万元，对于投资方来说仅仅赚了一点，但对于疫情后的网络电影市场来说，资方不赔钱已经让人欣慰了。
制作成本和宣发成本增加，但分账票房并没有获得大飞跃，数据显示，2018年排名第一的网络电影《灵魂摆渡·黄泉》分账票房已经超过4500万元，经过四年发展，网络电影仍没有一部作品突破6000万元票房大关。从这个层面来说，如今的利润回报率远远低于行业的野蛮发展时期。
另一方面，腰部尾部项目甚至没有生存空间。营销过《无间风暴》等多部网络电影的品像文化合伙人杜静介绍，网络电影有周期短的制作优势，所以市场发展很快，但随着行业品质的提高和政策的变化，导致很多腰部尾部项目都没机会上线，有的项目草草上线就以一两百万的票房成绩收官。
很多公司死在了疫情的寒冬，对于那些想以小博大赚快钱的公司来说，这显然也不是一个能够随随便便赚钱的风口。
最大的变化来源于平台政策的收紧。2020年生产的片量大，但平台收片则践行量少质优的原则，供远远大于求。2021年的网络电影市场，大量影片要排队等上线。
截图自DataENT数娱2021网生内容年度观察之网络电影篇
目前三大平台实行的分账方式是，根据影片评级决定单次点击的单价，以此给片方结算。平台会员可以免费看大部分网络电影，这相当于平台通过补贴网络电影赚取流量和拉动会员增长。
从业者分析，平台每年给予网络电影的分账金额是有一定预算上限的，大家共同分这一块蛋糕。杜静认为，网络电影给平台的拉新效果肯定不如剧，如今网络电影拉新率降低，平台又处于会员饱和的瓶颈阶段，这也是平台政策收紧的原因。
新片场是网络电影领域的老兵，副总裁马睿表示，新片场会根据自身的制作宣发能力、品控和题材选择上的经验，去预计一部作品的票房回报，但新片场也没有预料到平台侧会有筹码水位上的变化，这可以说是行业的一个黑天鹅事件。
截图自DE数娱2021网生内容年度观察之网络电影篇
2020年的潮涨与2021年的潮退，其实是对2015年和2016年的又一次“循环”。
从投资角度来说，赚大钱—热钱来—不赚钱—泡沫退去，这种急功近利的“循环”并不是网络电影行业独有的。在一个不够标准化的周期里会存在很多机会，会获得红利，给人造成假象，以为自己的判断准确，做什么都能赚钱，会在不冷静的状态下做出扩张。
但网络电影的“循环”还有两个自身的深层逻辑。
其一，网络电影上的“鄙视链”仍然存在，一些投资者认为网络电影的生产难度不大，并不像院线电影有较高的门槛，所以在剧本、制作都很粗糙的情况下匆匆入场。
新片场副总裁马睿发现，很多行业外的人进入到网络电影，会认为网络电影的发行营销没有什么学问，无非就是跟平台关系好一点，做做短视频营销，“可能在非标准化周期，这么做不会对你的票房结果有太大影响，但是行业回归正轨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马睿认为，这其实是信息差的问题，只要进入行业后，被现实“毒打”过，就会意识到网络电影的制作、营销、发行、品控、挑选主创都有自己的逻辑。
截至发稿前，腾爱优页面上的网络电影
另一方面，网络电影是一个以to b为主的行业，即使热钱涌入，很多从业者追求的还是“打性价比”。
吾道南来创始人刘朝晖分析，很多做网络电影和长视频的人面对平台，有这么一个策略：“比如平台拿3000万元给我，平台说15%的利润作为承制费，那我的动力在哪里？15%是不是太低了？那就想办法做点假账，制片人制片主任你们想办法在这里面再抠出500万元作为公司的利润，这是99%的团队的基本打法。拿了一个3000万元的项目，如果把它拍出了3500万元的卖相，哪怕只花了1500万元，平台也会认。
在这个行业里面只有极少数人是自己先掏钱拼命去做个好片子摆出来让你卖，其他的人全部是我们先和平台谈个价。制片人、投资人、导演虽然也有一定的荣誉感，但是核心还是打性价比，如果拿到3000万元投资，可能会连拍两部1500万元的片子，而不会用这3000万元认认真真拍一部好作品。因为要赚钱，他们希望花更少的钱去达到更好的效果。”
在刘朝晖看来，这其实也是长视频生产者和短视频创作者的根本区别，是目前长视频与短视频的战斗中显得下风的原因所在。
“长视频偏b端，而短视频是纯c端，做短视频的人每个人都是拿命换钱，每天绞尽脑汁想办法让人家喜欢自己，否则就拿不到流量赚不到钱，这就是一个纯粹的c端逻辑。”
2020年，刘朝晖投资的《倩女幽魂：人间情》成本超过3000万元，拿出如此高的成本拍一部网络电影，他希望能给行业树立一个标杆。当时面临的风险和压力的确很大，但刘朝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创作者才可能为这一个项目去拼命。
《倩女幽魂：人间情》韩国版海报
想改变长视频目前的行业现状显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首先需要从业者意识的改变，内容产业是一门生意，但也是作品，一个行业的崛起需要良心制作，甚至需要以命相搏，突破旧有的行业逻辑。长视频从业者们应该认真自省，大家应该为这个行业承担怎样的责任。
此外，网络电影的票房分配方式也有待升级。
目前网络电影的票房由平台分配，整个产业以to b为主，也受到c端用户的反向影响。也就是说一部网络电影的定价、基础体量在上线之前已经通过平台定级，早就勾画好了基本的离合曲线。上线以后接受观众的检验，如果观众的美誉度、热度，拉新转化续存这些数据很好的话，平台会开放更多的资源来保证其有更好一点的收益。
但是纯粹的to c的内容产品，平台的参与度不可能如此之高。平台更像一个淘宝店，价格由店家来定，店家也能清晰知道自己被消费了多少次。
这本质是定价权的争夺，但又和现阶段平台的会员制逻辑有点相悖。刘朝晖分析，“会员制逻辑本质是个b端逻辑，是收会员费之后再来进行二次分配，在这二次分配的时候，平台会定额定量，今年就是这么多钱分给这些片子，如果网络电影的会员拉新给平台赚了更多钱，明年会提高预算。”
截至发稿前，腾讯视频首页网络电影相关数据。与本文无关，仅为展示
院线电影如今的票房分账方式，是早年间制片公司和院线方商谈的结果，近年几大制片公司也在提出重定分账比例的想法。内容产出者与放映终端的博弈始终存在，网络电影也应该早日解决这一问题。
近期，爱奇艺也开始做出改变，提出了“云影院”的概念，开始重点推行单片付费。
未来
重回风口又速冻，网络电影的市场变化可谓波谲云诡。
面对复杂的大环境，有的公司选择开辟网络短剧的新赛道，有的公司扎根网络电影精耕细作。
在留守网络电影赛道的从业者看来，未来总体向好，但仍有问题需要探讨和解决——
凡酷总制片人谌秀峰：
近两年网络电影行业内卷严重，一方面单片付费的市场没有打开，另一方面幕前幕后的主创费用都水涨船高，尤其是网络电影领域可供选择的明星不多，大家争抢抬价，想拍一部质量好的片子，代价都很高。
从均衡公司风险的角度出发，我们找寻一些跟网络电影不同业态的产品，开始尝试分账剧和分账短剧。甜宠爱情题材不涉及大特效，短剧的制作成本从几十万到六、七百万都可以做，从回报率和资金周转率来说，短剧和网剧更有优势。网络短剧就像早期的网络电影一样，属于短平快，短剧的资金周转率大概在3个月到半年，网络电影基本上都是一年多两年的样子，因为网络电影后期制作难度增加，审核和排期也变慢。
腾讯视频已将网剧和微电影整合为一个首页推荐栏
我们公司去年做了大概20部网络电影，整体平均下来是赚钱的，但是网络电影板块在我们公司整体营收上比例是下降的。以前网络电影占比百分之七、八十，现在和网络剧、网络短剧对半分。
我觉得网剧和短剧的业态会更好一些，品牌植入更容易，艺人也更容易接受，因为有的艺人觉得短剧也是剧，但是网络电影就是网大，就是在消耗艺人。
文创天合创始人徐亚伟：
网络电影要提高人才密度，大家一起努力提升创作水平、制作质量，依靠优质内容来吸引观众，而不是让平台来为每个上线的作品都分出一部分票房，观众看后直呼网络电影都是烂片。要集中优秀的作品展示，提高更多分账，带给观众更好地观看网络电影体验。
即便在短视频如此火爆的时候，碎片化的娱乐和电影带给大家精神层面的感受还是不同，制作方把足够好的网络电影带给观众，观众还是会不断对电影有需求，我们要努力建立良性可循环的网络电影口碑传播，用做电影的要求去做网络电影，市场才能繁荣向上，用好的票房回报建立好的投资环境，这样才能留住涌入行业的资金。
网络电影在春节档的发力获得了媒体报道
品像文化合伙人杜静：
优质的内容，题材的创新，才是网络电影发展的未来。2021年年度票房排名top2的《无间风暴》，区别于市场上玄幻、怪兽等网络电影主流题材，依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过多的题材跟风，制作粗糙，将会被市场逐渐淘汰掉。留下来的更多是懂市场、懂内容、懂网络电影自身逻辑的人。
新片场副总裁马睿：
三大平台的票房水位以及它们每年top20的票房数据显示，头部佳片的票房依然不错，每年3000万、4000万以上片子的量大概也没有变化，而且我觉得片子更优质了，整体向良性发展。比如《硬汉枪神》《兴安岭猎人传说》《阴阳镇怪谈》，你会发现票房和质量匹配，我觉得这件事情比往年要更加令人振奋。
行业的变化是中间值消失了，而过去的泡沫就是这些中间值。
所以未来真的在这个行业里面能够做好和能够赚钱的，一定是有经验的、有一些壁垒的公司，不管是资金壁垒、IP壁垒，还是制作能力壁垒，你得有一个长板，做出来的东西才能进入第一梯队。
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不是竞争对手，未来网络电影的成本还会增加，区别可能在于我们的出发点是冲着网络去的，还是院线小成本去的，这两类的受众是不同的。但在未来十年，这个区别和界限可能就比较模糊了，因为用户在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成长，内容本身的一些商业元素等等这些慢慢会趋同，就像今天的网络电影已经跟过去网大的逻辑很不一样了。
吾道南来创始人刘朝晖：
网络电影到现在为止，我们总关注三个事——破圈、破亿、to c。
破圈需要题材上的创新，我们最近在做的《缩小人特工队》就是科幻类题材，其实是想破圈去做合家欢市场。
to c这件事，我们想帮平台一起解放自己，你别花那些冤枉钱，别帮一些不值得的人抗，不能让人产生错觉，好像做烂一点就少赚一点。其实做烂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平台现在收片量减少，有些烂片没有机会，这肯定是对的。
平台应该用心做好一个付费机制，让有本事的人来吃这碗饭，让好的内容能在一个透明的平台能赚很多钱。也希望平台在价值观上有更好的引导，说白了就是不能去做一些庸俗的内容。有些题材明显是要受到管控的，但如果通过各种关系突破了政策，拿到了上线的权限，赚到了大钱，所有的人都会想办法去突破政策，这对行业的风险巨大，我们应该做的是突破内容。
你看像《硬汉枪神》这种片子，很优秀，但是它的题材和类型不一定是能赚到很多钱的，但是优酷依然给了很多钱，我相信这里面有to c的一面，也有to b的一面，是应该赞扬的。因为这告诉大家了，这么认真去做好的作品，不应该亏钱，至少在第一个阶段平台不让他亏钱。
这个行业8年了，没有破亿的产品，这是很可悲的，怎样破亿？加大投入，可能是一种态度和方式。从原则和方法论来讲，我猜测破亿的片子可能是一个大IP、大卡司、有共情点、做到视觉和情绪的融合，有一个非常牛的营销动作，投资不用特别高， 3500万元左右。
说到长视频未来的机会，我觉得网络电影一定会有机遇。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电台已经江河日下，但是借助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和汽车的普及率，在途时间的内容消费让广播产业得到了二次振兴和发展。当智能驾驶时代到来，车联网成熟，会腾出大量的闲置时间，也有相对封闭的空间和一个沉浸式的观影环境，我觉得这对网络电影是一个好机会。
总体来看，2022年伊始，几部上线的网络电影都取得了不错的票房。虽然经历了前两年的阶段性的波折，但行业正在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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